文 | 温度纪,作者|月底,编辑|路子甲
以往沉默的大多数们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占据舆论C位,二本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获得广泛共鸣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大众爱看的是985废物的故事,在这个叙事逻辑里,当个废物的985都可以获得如此多的关注,
而二本学生甚至连这个赛道都挤不进去。
但当《凡人歌》、《心动的信号7》又“装”又“卷”遭遇群嘲,今年脱口秀演员付航、继业自嘲学历成为新晋卖点,二本生们终于在水面上喘了一大口气。二本怎么了?二本不是大学生了么?学历究竟分不分阶级?有人质问,学历若
不能分出层次,高考的意义在哪里;也有人反击,如要用“学历”来定性层次,那让“能力”处于何地。
问题是,就当前学历贬值潮的大环境,打工牛马还值得区分穿长衫和短打吗?
01 算命的说我上不了一本,现在我在领导一本
江明很早就明白,二本人的一生,想要不走下坡路,就要和“熵增"对抗。
物理学的熵增定律表明,随着时间的推移,系统会从有序转向无序,江明知道学历的楚河汉界有多泾渭分明,因此打从还没毕业,就开始了与自身学历背景的缠斗。
如今的江明在不满三十岁的年纪,买了房、买了车,升职成为小组leader,手底下6、7个下属不乏一本甚至名校学历,相恋半年的女朋友是当地市医院的麻醉师,也毕业于一名211院校。
2024年,江明靠自己全款买了一套房
在外人眼里,他就是一个妥妥的的“人生赢家”。
但走到今天,他自己的感受却是纠结,一方面职场同事的表现让他对学历不断祛魅。今年市场行情不好,公司的裁员指标下来之后,掌握着“生杀大权”的他开掉了平时“工作不积极”的两个一本员工。
另一方面,他自己又向往着更高的学历,在他眼里,“学历是个敲门砖”这句话的含金量在不断上升。
“要说水平其实都差不多,但高学历能把你送进更好的公司。我一个二本只能干外包或者小公司,但高学历能去更大的平台,福利待遇、薪资水平不能一概而论。”他说。
空闲时间江明会下意识的安排听课
江明算得上靠努力完成学历平权的典型代表,但对一个足够努力的人来说,现在很好意味着高学历会更好。
有时看着下属拿着一张比他高的学历文凭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劲儿,他心里一阵烦躁,忽然理解了《凡人歌》中那隽批评女朋友时的感受。
这是和江明截然不同的状态,职场就像走钢丝,越往上走钢丝越细,江明背着二本包袱,走的颤颤巍巍,丝毫不敢松懈。
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也是他单方面开启的与命运对抗。小时候,江明家里生意出问题,家里人找人算命的时候,对方大方的带了几句江明的未来,开口第一句话就是“你这孩子考不上一本”,一语成谶。
2013年,江明考上了北方省内的一所二本学院,在互联网服务相对没那么发达的时代,江明捧着厚厚一本学校发的志愿指导指南,精挑细选出了化学这个“四大天坑”专业。
进入大学生活后,他很快从学长学姐嘴里知道了化学专业的就业“杀伤力”。于是在大二那年,他请班主任帮忙参考,辅修了一门计算机专业,也正是计算机给了他安身立命的底气。
技术往往能模糊一点学历的差距,大城市的经历则能增添更多职场砝码。所以对于二本学子来说,小城市不一定更适合自己,985遍地走的大城市反而是个契机。
起码对于江明来说,技术与大城市的红利他都吃到了。毕业之后,他的首选就是上海,也终于不负他所望找到了一份大数据工程师工作,这份工作意料之中的辛苦,996自不用提,加班到两点是家常便饭。
如此大的加班强度让家里人十分担心。一次周六下午加完班,郁闷的他喊了几个朋友喝酒,江明妈妈联系不上海甚至以为他猝死了。
长期加班,江明体检查出不少小毛病
在那些不加班的日子里,江明也没闲着,就窝在出租房里学习,在上海的四年时间里,他一次都没去过迪士尼,也没出去好好玩过。
上海的工作经历到底给他镀了一层金,老家是一个二线城市,冲着这位“海归”开出了30万年薪,比没多少工作经验的名校毕业生要高,四年的辛苦总算平稳落地。卷了这么久,江明也有些累了,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高学历其实只要考个研就能拿到,但环视就业大环境一圈后他还是作罢了,“时间成本太高了,非全日制可以考,但现在全日制研究生找不到工作的都一大堆,更何况非全呢。”
02 被蛐蛐功利和嫌弃,我压了985同事一头
毕业之后,常安曾在两年时间里换了4份工作,吃够了二本和职场的苦。
起初是证券公司,她在这里感受到了平等——高傲的金融业平等的看不起每一个本科生。面试官表示证券公司对于本科和大专的待遇是相同的,工资2000块,主要工是地推,她好奇的问面试官地推是什么?
面试官指指她来时的路,你进门前门口支的小摊就是。
然后是几家自媒体公司和建筑企业做新媒体运营,钱赚得挺多,长进几乎没有。
年轻时一切都能跟浪漫主义沾边,包括贫穷,包括坎坷,包括平庸,但年纪一大这些词儿就会变得面目可憎。常安爱美,于是打定主意回家考研,试图用学历打败学历。
回想起在家备考的一年,常安仍旧心有余悸。上岸和来自父母的双重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,常安爸爸觉得女儿一事无成,一度希望她赶紧找个人嫁出去。
所以后来进到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媒体,她心里直呼谢天谢地。
巨大的喜悦过后,常安发现一同入职的新人里有不少名校生,天之骄子“下凡”,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,而是害怕。
入职之后,她处处小心,生怕技不如人遭人唾弃。朋友察觉到她状态不对,出言鼓励,“你们现在是在同一水平线上,既然公司把你招进来,说明他们认可你。”
常安情绪崩溃时,朋友给她订的小蛋糕
也正是这句话让常安豁然开朗,她渐渐发现,名校同事在工作上的能力也并没有“遥遥领先”,非要说哪里能体现出能力差异,还得是工作经验。
试用期的一天晚上,常安曾听到一位研究生同事在办公室被训话,领导的话句句戳人心窝子“我看了你的稿子都不敢相信你是研究生学历。”
这位同事哭着走出来后大倒苦水,“有时候觉得自己当年还不如不考研,现在不管是领导还是家人都把期待强加在我身上,但我真的很害怕他们的失望和审视。”
被人围观的努力是最可怕的,成功了理所当然,失败了,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败的,常安一时哑然,而后更加努力。
在别的同事都为找采访对象抹不开面儿的时候,她大胆找加过微信的业内前辈帮忙联系。在同事下班喝酒总聊八卦娱乐时,她总是有意识的话题拉到选题上,请教有经验的同事如何搭架构行文。在领导对稿子不满挂电话的时候,她迅速把电话拨回去请教......
常安经常加晚班
时间一久,她从同事嘴里听到了某位领导嫌她功利的传言,也看得出来同事在吃饭时对她请教选题的避之不及。
所以当脱口秀演员邱瑞略带心酸讲述创作过程时,常安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。邱瑞提到,平时只要清醒的时候几乎都在写段子,演出后台抓住任何机会跟同行聊创作,导致“同事都挺烦他的”,常安懂这种感觉,她太想往上走了。好在,努力没有白费,工作两年后,她击败身边港中文、武汉大学等名校的同事,拿到了新人里唯二的晋升名额。那一刻,她终于感觉自己有了底气。
03 研究员被裁到剩一个人,老板让二本的我补上
张闵一直觉得销售工作没有上限,也没有下限,就像自己的二本学历。
直到今年,张闵发现这种不咸不淡的灵活竟然还挺有用。他所在的地产研究院将“主力选手”研究员裁到了只剩一个人,领导希望身为销售的他能尽快将这块短板补上。
当时张闵就像是《西游记》里被安排拿下唐僧师徒的小喽啰,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天降大任还是礼乐崩坏,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真的能干。
张闵一直认为能力跟学历无关,有些工作是个人就能干,有些工作看着是个人就能干,但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了。
因为公司属于行业头部的缘故,销售团队里也不是没有比张闵学历高的同事。但正所谓越没有门槛的工作门槛越高,在这份完全绩效显性的职业里,学历漂亮永远比不上干得漂亮。
张闵的工作经常出差
一开始,有学历崇拜的领导也会优先把优质客户留给学历漂亮的同事,但在朴实的业绩面前,领导也不得不把它给干得漂亮的张闵。
开过的单帮他争取到了副总监的岗位、也替他买了一辆车,不过即便如此,他对学历也还是有滤镜,销售是一份经常“弯腰”的工作,就像他的二本学历,在人前提起总是矮人一头。
尽管张闵认为能力更重要,但他依然崇拜高学历
外则是行业,这两年房地产市场持续下行,张闵在潮水里听过见过
一波接着一波的裁员潮。2023年房企业绩报告显示,众多上市房企员工数量显著下降,裁员幅度介于0.55%-71.81%。
也是因为周期转折的动荡,才让张闵领导如此大手笔的裁了研究员。
房地产报告和市场研究服务属于非标业务,主打为客户量身定制,如同衣服一样,凡是定制的东西价格也是相当的贵。研究员们学历优秀、工资优秀,但却并不直接创造价值,当甲方爸爸们节衣缩食的时候,调整的大手自然先朝他们伸了过来。
当然,并不是每个员工都害怕裁员,与其心惊胆战的等待铡刀落下,裁员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痛快转行的契机。
研究员同事刘爽在离职前跟张闵喝了顿酒,谈及转行规划时,张闵很是羡慕,在他一度想摆脱销售的职业轨迹时,去招聘软件划拉一圈儿脑子就清醒了。
他常常将其归咎于自己的学历,但令他没想到的是,211毕业的刘爽也没好到哪儿去。
在去一家科技智库类的公司面试后,自我感觉良好的刘爽收到了据信。几番追问之下,HR悄悄透露是大领导的意思。
这位领导看过了刘爽的简历和作品后很是不爽,扬言不希望要地产出来的人,“这些人的普遍特点是学历优秀,又赶上了好时候,拿到的是工资高于市场更高于自身能力,实际上眼高手低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。”
张闵认为这不是刘爽的问题,市场上高学历求职者太多的时候,企业连烧火都会选择雕花的烧,但他也放弃了考研的想法,决定好好苟着。
04 结语
二本生跟985学生站在一起看似对立,但他们为了来到这里,吃尽了风霜的苦,磨破过手脚的皮。
他们是做题家中的普通人,凡人歌中的真凡人。
在历史的“垃圾时间”里,即便是985毕业生,出来找工作也不甚如意,这时拿985学生跟他们对比,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。
既然“人生是旷野”,既然“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”,既然摆烂的时候都不介意,那么一起努力又有什么关系。